手路菜

在台南深巷老屋甕里尋味,醬香四溢的手藝30年釀造記憶

黎明四點炊煙初起,豆香在古甕蕩
一個早晨開始於熱氣升騰的爐灶旁
清晨的巷口依舊昏暗,陳伯已在老屋後院點燃炭火,甕缸邊升起細緻白霧。木桶托起沉甸甸的黃豆,狹長柴架發出輕微爆裂聲,宛如老樹在低語。空氣中飄散甘醇豆香,又夾帶一絲潮濕泥土味。鍋內米麴(Koji)和熟豆鋪滿甕底,溫度維持在15至20°C之間,經過第一輪攪拌,黏稠麴菌依附在顆粒表面,發出輕微咔滋聲。陳伯的動作從容而精準,彎腰、撩鬆、覆蓋,都蘊含30年的儀式感。小土鏟在甕口起落,像是古老交響在窩裡迴盪,吆喝相繼、自家木窗吱嘎,這就是傳統木甕發酵的交響曲。他摸了摸甕壁,那略帶溫熱的陶土觸感,是他今年第四度在木柴煙燻中找溫差。這些甕皆出自故鄉虎尾的老窯場,泥土混合稻殼灰燼手工打製,吸附微生物最適合。每當夜深月白,他仍會點一盞古銅燈,隔著油紙窗看麴菌宛如雪花般擴散。

兒時廚房炭火熾熱,母親攪醬入甕
刀法背後,是一個家庭走過的味道
「我五歲就跟著學,看母親用木杓舀湯,屏息看麴菌如何跳動。」陳伯說。父親曾是南化糖廠技師,退休後專注豆類研究,引進非基因改造(Non‐GMO)黃豆與海鹽比例。陳家三代相傳,從市場買豆到親自挑選發霉點,母親會嚐試第一次小批次,經過半年試發酵再決定大批。他回憶,少年時代一次失敗,整罐酸敗,他抱著淚水向父親道歉,父親卻拍拍他肩膀說:「失敗是最好的老師。」於是他反覆試驗溫度、鹽度與攪拌頻率,不眠夜中記下每一行數據。如今甕口牆上貼滿手寫記錄,字跡歪斜卻堅定,那是他與家人共同書寫的風味史。幾年前他曾在國立台灣大學生物技術系(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, NTU)旁聽發酵課程,學會用感應式溫度槍紀錄水活度(aw值)與pH值,但最終發現,最穩定的指標仍是手掌感受的微熱與腐乳微酸香。

未來門徒稀少,老甕旁他獨自揚湯
技藝能傳,但哲學只能自己悟
面對年輕世代多元選擇,陳伯坦言招募徒弟不易。「他們怕辛苦,也怕沒前景。」藍染村的觀光熱潮曾讓他一度嘗試結合體驗工作坊,卻發現速成課程無法傳遞等待的本質。純手工釀造需耗時6至12個月,溫差、濕度、日曬狀況都在菜市場找不到標準答案。疫情期間,他試圖開放線上導覽,吸引日本、義大利、越南好奇者數百人報名,他卻堅持不開放實作,只允許以鏡頭捕捉炭火藍色火焰與麴菌跳動的瞬間。台南市文化局雖提供振興補助(Cultural Heritage Preservation Subsidy),包括酵素分析儀器與冷藏設備,但真正的技術力仍在泥土甕與爐灶側的直覺。原料瓦斯價格上漲,木炭取得日趨困難,傳承路上滿布隱憂。他常自言:「技術有人學,靈魂就看個人悟不悟」,或許下一代不再這樣站在炭火前,但每當木甕旁煙氣氤氳,陳伯依舊會閉眼,用唇齒將那一滴滴釀造記憶活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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